【鎏金桂冠48h随机掉落】砂理-七年之痒
1.
砂金和拉帝奥的婚姻即将步入第七个年头。
拉帝奥挤出半天假期，坐到律师的办公桌前，向他咨询：“如果，我想离婚的话，财产应当怎样分割？”
律师看向他，很是意外，有些无措地舔了下嘴唇，”拉帝奥先生...我想...或许...呃，我知道有一位很优秀的情感咨询师，非常擅长调解婚姻中出现的问题...“
“从不知道你还有这类附加服务，推荐情感咨询师？调解和好了你还有案子接吗？”拉帝奥冷笑，“我不需要。告诉我财产怎么分割就好。”
“好吧。”律师挠挠头，“考虑到您和砂金先生的财务状况，首先需要一些专业的人士对你们名下的所有资产和债务进行估值。你们没有孩子，不涉及抚养权的问题，如果您和砂金先生能达成一致，签署一份财产分割协议，事情会顺利很多。如果不能达成一致的话，我们再考虑后续的法律程序...”
“估值需要多久？”
律师仰天吐口气，在心里估算如果把这事透露给砂金，他大概多久能搞定...考虑到砂金手头上那个正在收尾的案子，大概...”最少需要十个工作日，呃，如果财务情况复杂的话，或许需要一个月...“
”一个月？“拉帝奥觉得有点好笑，这人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也罢，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起身准备离开，”如果所谓专业的人士就是这种水平，那还是不劳烦了，我自己来吧。“
“拉帝奥先生？“律师还想说些什么，但拉帝奥已经关上门离开了。他有点无语，靠着办公椅转了几个圈，心想我真服了你们两口子。
他拨通砂金的电话，“嘟”一声后，电话转到语音信箱，砂金轻快的声音传出来：“执行任务中，无法回电。有急事请留言！”律师留下一条冰冷不带感情的语音：“特级紧急，教授要离婚。另外，教授质疑我的专业水平，伤害了我的自尊，你得付我一笔额外的精神损失费，账单会寄给你，记得签收。”
2.
拉帝奥回到家，摊开一摞文件：银行流水、不动产证明...他仔细计算结婚以来的所有收入。应该足够了，他想。他拨通砂金的电话，“嘟”一声后，电话再次转到语音信箱，砂金的声音含着笑意：“亲爱的，你想我了吗？“
我想你个锤子。拉帝奥把手机丢到一边，拿出另一份文件——《关于启动M-116号黑洞星体勘测的可行性研究》。
这是一个小项目，在拉帝奥看来基本等同于度假旅行。
但很有趣。
拉帝奥点燃一根烟。回忆起他第一次抽烟的情景。
那时两人刚温存完，赤条条地躺在床上。砂金从床头柜上摸出一包烟，点燃抽了一口。拉帝奥皱眉，拧他的腿：“别在我床上抽烟。”
砂金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吸了一大口之后将剩下的烟掐灭，靠近拉帝奥，将烟圈缓缓吐到他的脸上，忍不住地笑：“我们教授的洁癖犯了？”
“我真该把你扔出去。”拉帝奥说。
砂金没回话。他揽住拉帝奥的腰，给了他一个香烟味的吻。
拉帝奥想起，好像就是在卧室那张床上。
七年了，还会有遗落的烟灰吗？一想到这点，他有点忍不住想把卧室彻底打扫一通。但好在尼古丁缓解了这种焦虑。
我为什么会容忍有人在我的卧室里抽烟呢？拉帝奥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悲哀地发现他的底线似乎一降再降。就比如——就比如这个黑洞勘测项目。这是一类周期性的勘测任务，五年前就曾有过一次，他很想去，但砂金不同意。如今勘测黑洞的危险性已大幅降低，但引力波带来的电磁紊乱依然不可避免，通讯将彻底中断，他会在茫茫星空中失联上小半年。
小半年罢了，这砂金也不愿意。
今天早上在办公室看到这个勘测项目再次启动时，他破天荒地在工作时间给砂金打了一个电话。
“嘟”一声后，转到了砂金的语音信箱。
拉帝奥叹气。砂金不同意他参与勘查，但是他自己倒经常失联。
拉帝奥挂断电话，打给另一个他知道一定能联系上砂金的人，“你好，我想预约一下下午的咨询。对，今天下午，我有一些法律上的问题。两点四十分，好的，我会准时到。”
3.
拉帝奥泡在浴缸里，手拨动水流带动小黄鸭游来游去。他慢慢放松下来，脑子里将这几天发生的事细细回想。他喜欢这样的时刻，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下，隐藏在大脑深处的细小思维也会浮出水面。
他把小黄鸭的身体整个按进水中，又松开手，让它弹跳回水面上。一条记忆像水里的泡泡一样浮出，他想起这个小黄鸭是砂金送给他的礼物。就在婚后，砂金第一次因工作原因外出失联时，留下了这只小鸭子。
表情傻傻的，像砂金一样。拉帝奥弹了一下小鸭子的脑门，小鸭子摇摇晃晃，歪来倒去。
更傻了。拉帝奥想。
这只鸭子不止是泡澡时的玩具，它有一个更重要的功能是——
刚才还晃晃悠悠的鸭子突然抖擞起了精神，小脑门一跳一跳地，发出砂金的声音：“宝贝！宝贝！”
嗯，它还是一个通讯器。
嗯，就知道律师会给你通风报信。
拉帝奥按下小黄鸭底部的按钮，接通电话，“砂金。”
砂金的声音有些失真，他所在的星区似乎通讯不大流畅。“亲爱的，在泡澡吗？”
明知故问。“真是稀奇啊，战略投资部的高管大忙人居然会给我打电话。您来电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拉帝奥似乎有些阴阳怪气，砂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再开口时已是低沉了下去，蜜得流油的语调：“宝贝，很抱歉我最近无法联系你...不过，我向你保证！最多十天，不，一周！我一定会回来...”
拉帝奥挤压着那只蠢鸭子的头，浴室里很安静，砂金只听得到水流声。他在等待中渐渐不安，攥紧了通讯器，手上迸出青筋。谁也没有说话，这是一场常常发生的、只有两人理解的、小小的对抗。先说话的人是妥协者，妥协的人是输家——这是从过去许多场这样的对抗中砂金得出的经验。于是他蛰伏着，等待着，期盼就像过去许多场对抗的结果一样，拉帝奥会先开口。
“砂金。”他听到拉帝奥说。
我赢了。砂金想。他放松下来，心里已经盘算着回去以后该如何庆祝重逢。“亲爱的？”
“砂金，我报名了一个勘测项目，关于黑洞的，你或许还记得。”砂金听着，一种不详的预感慢慢涌上心头。电话那头的拉帝奥漏出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等不到你回来了，亲爱的，我要去星际航行了。”
“不！”砂金下意识地叫出声。他立刻咳嗽一下掩饰自己的失态，换上惯用的骗人伪装说出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亲爱的，为什么想到去勘测黑洞呢，我记得那玩意儿相当——相当危险的。而且——而且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你不想我吗？我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很想你。为什么是最近去呢？我们结婚七周年纪念日马上就要到了。”七周年——砂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用上此生以来第二动情的声线（第一动情是在求婚的时候）：“宝贝，你不想和我一起过周年纪念日吗？”
拉帝奥甚至能听到他慌乱的心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真是抱歉，亲爱的，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好几年了。哎，纪念日。我把这只鸭子留给你，你和它过结婚纪念日吧。”
4.
教授坐在心理咨询室内，有些局促不安。
早些时候，技术研发部全体成员正在排队进行今年的例行体检。拉帝奥检查完最后一项时，体检医生叫住了他：“教授，有一些情况需要向你说明。”
“有什么问题吗？”拉帝奥戴上眼镜。
“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您知道，员工的心理状况也是公司所关心的，我们花高价配备这台检测仪就是为了这个。”
“只是从脑部声波图来看，您最近可能存在一些情绪问题，我建议您抽空找一位心理医生聊聊。”
于是拉帝奥坐到了这里。
心理医生安抚他：“我看到了您的脑部检测结果，您不必担心。结果显示，您可能有一些焦虑症状，也许已经到了稍微有些影响日常生活的程度。”
医生翻到拉帝奥的档案，问：“您的洁癖加重了吗？”
拉帝奥抠着指甲：“是的。我最近...花了很多时间大扫除，有些睡眠不足。可能是睡眠不足导致的情绪问题。”
心理医生微笑：“您知道，现在很多家务机器人能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我喜欢自己动手。”说完这句话，拉帝奥叹了口气，“清扫和泡澡能让我放松一些。”
“很多同事都会存在类似的症状，他们会为了项目进度而焦虑，但往往欲速则不达，越急躁，越容易出错。您能找到放松的方式，这很好。但从检测结果来看，效果可能并不太理想。我希望能和您一起找到焦虑的成因，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您最近，遇到了什么事吗？”心理医生微笑：“会是工作上的问题吗？我们可以放松下来聊聊。”
拉帝奥想说些什么。
他深呼吸，又深呼吸。
他换了一个坐姿，看向心理医生的眼睛：“我很清楚我为什么焦虑。”
5.
从外人的眼中来看，在这段婚姻里，拉帝奥表现得并不太在乎砂金。
战略投资部的单身率一直居高不下——工作性质使然。这份职业需要他们时常往返于各个星球之间，他们每年中总有七成以上的时间不在家。两地分居并不是最要命的，项目可能会突然进行：上一分钟还在家里睡大觉，下一分钟就被抓到星际航班上启程。执行项目期间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比如行李被土著全扣了之类，失联是常有的事。
总之，有家室的人不会选择这份工作，如果他选了，那么他很快就会变得没家室。
“像找了个会突然诈尸的死人结婚。”这是家属的评价。
只有潇洒的单身汉能玩转这份工作，把出差变成公费旅游，把未知的星球变成独属于他的秀场。
曾经，砂金是这堆单身汉里最潇洒的一个。
因此，他的突然结婚也为同事们津津乐道。所有人都在猜他们多久离婚——这是战略投资部的特色团建活动，为每一位脱离单身行列的同事献上诚挚的祝福——大家一致认为头一两次出差，砂金能稳得住那位教授，等到了他第三次出项目，那位教授绝对不会继续忍他，一定离。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的婚姻居然维系了下去。那位教授从不查岗，从不在突然联系不上砂金的时候电话轰炸他的同事和上司，偶尔参加投资部团建活动的时候，也从未抱怨或诉苦。
因为他表现得并不太在乎。不会问砂金去哪里，去多久；也不会问他有些什么经历，或者，旅途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别的人。
砂金每次回家后总会准备一些浪漫的小礼物，“无论有多累，回家后第一件事是安抚家属，这是维系婚姻的小妙招。”前辈传授经验给他，这正是这位能在战略投资部保持最长婚姻记录的原因——虽然最后也离了。
可见再厉害的小妙招，生效次数也是有限的。
但砂金依然乐此不疲，没什么特殊的原因：拉帝奥面对小礼物的反应总是很可爱。但可爱是暂时的。被“小妙招”安抚以后，教授大概有那么一周时间，态度很好。
但就一周。砂金在家待的时间越长，教授越是看他不耐烦。
有一次，拉帝奥下班后发现家里乱糟糟的，纱巾坐在一团乱麻的客厅里打游戏，餐桌上散落一堆吃完了没收拾的外卖盒子。拉帝奥面色有些铁青，没跟砂金说话就直接回了卧室。
砂金有些忐忑地跟过去，见拉帝奥扯下领带，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西装马甲，掐出一截劲瘦又富有力量感的腰。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拉帝奥，把头搭在他肩膀上，可怜兮兮地哭诉：“亲爱的，我错啦...”两手不老实地蹿进西装马甲里，去探衣服包裹住的腹肌和胸肌，还往拉帝奥耳朵里吹气：“你打我吧...”
拉帝奥毫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抱胸反问他：“战略投资部倒闭了吗，你为什么不去上班？”
砂金揉着自己被拍红的手：“我才下班没几天呢！”
“你很闲是吧。”拉帝奥嗤笑，“行，你自己收拾烂摊子吧。”
于是那一天，砂金又学到了一些新东西：他完美掌握了各项清洁工具的准确用法，也深刻体会到了教授的浴缸有多难刷。
6.
维持婚姻的小妙招...但根本来不及准备，砂金急着在拉帝奥出发之前结束出差。他火急火燎地回到家，偷咪咪地寻摸教授的踪迹。这个点他应该还在上班，砂金想。他到处瞥了一眼，确实不在。律师告诉他这次可能是玩真的——拉帝奥甚至都快靠自己把财产分割的手续做完了，什么样的行动力！砂金，该怎么做？动动脑子！
拉帝奥加完班时，天色已全然黑了。他回到家，一片漆黑。打开房门，被一个影子拥了拥了满怀。
“你回来了？”拉帝奥问。砂金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久违的、声音带起胸腔的细微振动。拉帝奥被他缠住，只能磨蹭着去开灯。灯光亮起，他看到砂金仰头笑着，两颊有些酡红，头顶戴着一个有些滑稽的粉色蝴蝶结。拉帝奥把蝴蝶结取下来，放在手里端详。当小骗子来不及准备礼物的时候，把自己当做礼物也是常有的事。嗯，上一次见到这个蝴蝶结还是上一次。
“你收下了。”砂金眼神里透出“既然如此那之前的都一笔勾销了！”，快快乐乐地揽着拉帝奥的腰，亲他的耳垂，“饿了吗，吃饭没有？”
还有什么把戏，一道使出来吧。拉帝奥又把蝴蝶结夹了回去，“没吃。”
砂金被蝴蝶结一夹，眉眼有些委屈地耷拉了下来，“没关系，我陪你一起吃。”
砂金拉着拉帝奥在餐桌前坐下，拉帝奥瞄了一眼这几个看上去很是精致的菜色，得出结论：叫的外卖，摆了下盘。红酒已经开了，看起来被某人喝了一小半，看来砂金脸上的酡红也有到了很合理的解释。
拉帝奥拿起碗筷吃了起来。砂金坐在桌子对面，也不吃东西，又倒了一杯红酒，幽幽地盯着他，幽幽地喝酒。
真有意思，现在看起来他倒更像那个在家里苦等丈夫的可怜妻子了。拉帝奥忍不住抿嘴笑了。砂金见他笑，不轻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自顾自地又开了一瓶，哐哐哐地倒满，拿那双蓝紫相间的眼睛扫他。
他不笑的时候是有点唬人，拉帝奥想。他用脚碰了碰砂金：“谁又惹到我们的砂金先生了？”
“哼。”似乎就等他这句话呢，砂金翻出从律师那儿截下来的离婚文件，把墨镜一戴——这个墨镜可能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吧——把墨镜一戴，歪头微微一笑：“亲爱的，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找了律师吗？”
行，看来今天的戏码是恶人先告状。拉帝奥吃完了，慢里斯条地擦拭嘴唇，收拾碗筷。砂金就坐着，盯着他收拾。墨镜，加上砂金脸上冷酷的表情，看起来很是睥睨——如果头上没有顶着一个粉色蝴蝶结，蝴蝶结也没有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话。
收拾完碗筷，拉帝奥擦拭起餐桌。看到他第三次去厨房洗抹布，砂金深知以他的洁癖程度这张桌子将遭到怎样残忍的对待。他忍不住提醒：“拉帝奥！”
“别着急。”拉帝奥说着，眼睛盯着桌面，像擦拭他心爱的石膏头雕像一样悉心地擦拭着完全没有污渍的餐桌。
砂金受不了了。他直接坐到餐桌上，迫使拉帝奥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他。砂金终于发现墨镜连造型上的作用也很难起到，摘下了它，把拉帝奥拉到身前，闷闷不乐地玩他的手指，问他：“为什么要离婚？”
拉帝奥垂下眼眸，顶灯照射在砂金的头发上，他蓝色的眼睛中像是翻腾着云海。拉帝奥思索了一下，“五年前，有这样一个勘测项目，我想参与，但你不同意。”
“那是五年前了，亲爱的。这次你想去吗？没问题的。只要——只要稍晚几天。我刚刚才回来呢。勘测队可以先出发，几天后我亲自开私人飞船送你去，走特殊航道，一定可以赶上他们...”
“这次不同，砂金。”拉帝奥的声音很平稳，说出来的话语却有一些冰冷：“这次会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前进到离事件视界十分接近的地方，来获得更进一步的数据。简单来说，那意味着我和你的时间流速会不一致，或许我结束勘测的时候，你已经垂垂老矣了。”
砂金怔怔地看着他，而拉帝奥还在说那些令人无法给出反应的语句：“你愿意等我一辈子吗？对你来说太残忍。所以我想，离婚或许是更合适的方式。”
砂金像被定住了一样，嘴唇无搓地张合，却发不出声音。
拉帝奥吻了吻他，“我爱你，亲爱的。所以我得离开了。”
7.
砂金点燃今晚的第五根烟，百无聊赖地看它在指尖一点点燃烬。
他回想起他们刚结婚时的情形。彼时的拉帝奥已获得了第一真理大学的一等荣誉学位，刚入职博识学会，是风头无量的明星学者；而彼时的砂金只是战略投资部一个不起眼的小职员，来自茨冈尼亚的“乡下人”。
他们的婚姻无人真心祝福。砂金的同事们只会打趣他傍上了风云人物，“可以少奋斗十年了”。而拉帝奥曾经的同学对这桩婚事十分不解。
他们没有举办婚礼，只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普普通通地领了结婚证明。他们回到家，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吃了晚饭，之后拉帝奥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泡澡。砂金有些惴惴地坐在床上，不确定一对新婚夫夫是否应该像他们一样如此平静地度过新婚的第一天。
结婚七年，他们曾度过六个砂金精心准备、如梦如幻般的纪念日。但实际上，结婚的第一天却是相当沉闷而无趣的。
婚后，砂金晋升得飞快。渐渐的，人们对这对夫夫的印象又变成“为什么战略投资部的高管会看上一个学者”。
有一次睡前闲聊时，砂金曾提议过是否要补办一次婚礼。“我们可以包下比尔波因特黄金地段的那家酒店，把门前的整条街都洒满金箔彩带。再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任何路过的人只要说一句祝福就可以大快朵颐。啊，一定要有香槟喷泉和比人还高的蛋糕，还要请上几支顶级的乐队...”拉帝奥听得好笑，问他：“所以，这世上有谁是你非分享这份喜悦不可的吗？”
那个人已经在这里了。砂金侧身勾着拉帝奥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没有办过婚礼，你会遗憾吗？”
拉帝奥想了想。“寻常的婚礼也就是让亲朋好友见证一下新人的爱情吧。”
“你想让谁来见证呢？”砂金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道。
拉帝奥陷入了沉思。
后来某一天，砂金结束项目回到家。他没来得及准备礼物，于是心虚地给自己戴上粉色蝴蝶结。教授早早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家等着他。在一个久违的吻之后，拉帝奥掏出一个首饰盒子。“给你的礼物。”
砂金笑了，“哟，我终于等到我的求婚了吗？”他打开首饰盒，里面放着一对对戒。拉帝奥取出一枚，套在砂金的中指上。砂金仔细端详着这枚戒指，发现它的顶端镶有一颗不明显的小小钻石。“博识学会拖欠你工资了吗？”
拉帝奥白了他一眼。砂金笑嘻嘻地吻他，“但我还是爱死它了。”
“那颗钻石是用我们的头发压制出来的。实验室有合适的设备，只需要一个高温高压的环境就行。你嫌钻石不够大的话，可以把头发全剃了。”
此刻砂金倒十分惊喜了。“亲爱的，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浪漫头脑。”
拉帝奥饶有兴味地品味着砂金欣赏戒指的神情：“实验室的同事常用这招泡妞。他说金发的白痴特别吃这套，看来是真的。”
砂金脸垮了下来。他没好气地扒拉帝奥的衣服，“今天教教你，金发的白痴到底吃哪一套。”
砂金点上第六根烟，想着他和拉帝奥是如此地不同。就补办婚礼这事来说，拉帝奥并不认同他堆金砌玉的点子，他不理解拉帝奥的脑中有怎样的宇宙。而现在呢，他也完全不理解黑洞勘测到底为什么非去不可。
8.
“我们是如此地不同。”
心理咨询室内，拉帝奥捧着马克杯，低头抿了一口水。马克杯中的水面映出他的倒影，他能看到自己的睫毛轻微地颤动：“我们走在两条全然不同的道路上，只在休憩时短暂地相会。这样的婚姻关系是正常的吗？我常常会思考，但无法得出结论...“
“你们曾交流过这个问题吗？”
拉帝奥摇头，“不。他的性格...他不会说实话的。”
心理医生微笑着看他：“人在面对突发状况时往往会表现出内心深处的想法，在我看来，你们或许只需要一个沟通的契机。”
拉帝奥结束与心理医生的会面，回到工作岗位上。助手抵来一沓文件：“教授，这个周期的黑洞勘测工作即将开始了，有一些文件需要您审批。”
拉帝奥戴上眼镜，翻看着可行性报告。突然，一个想法在脑海中闪现。
一个契机。
“加装一个探测机器人如何？我们至今都只在离黑洞较远的地方勘测，离事件视界太远了。”
助理思考了片刻，“恐怕经费不够。”
“我来想办法。”拉帝奥脑中有了初步的计划，“另外，替我增加两个勘测队的名额。”
9.
砂金点燃今晚的第七根烟，翻看从律师那儿高价买来的文件——那个唯利是图的无良商人狠狠敲了他一笔“精神损失费”。这些文件基本全是资产统计表单，多亏了拉帝奥这几天不辞辛苦地计算，砂金自己都不知道他哪儿来这么多钱。他翻到最后一份，《财产分割协议》，里面罗列了两人婚前婚后的所有收入与资产状况，他的占了绝大部分。翻到最后一页才看到财产分配方案：“维里塔斯·拉帝奥先生的所有婚后收入及婚前房产，归拉帝奥先生所有，价值共计三十四亿六千八百万信用点。夫夫共有的其余财产归砂金先生所有。”
下面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维里塔斯·拉帝奥。就等砂金签上自己的名字了。
就带这么点走吗？砂金叹了口气。
看完这最后一份文件，砂金把烟抽完，打算去再开一瓶红酒。忽然，他意识到这堆文件里只有财产相关的内容，却没有一份是正式的离婚协议书。唯一一份像那么回事的是财产分割协议，但里面没有别的关于解除婚姻关系的内容。
律师没给我吗？砂金坐了回去，重新翻找起这堆文件。不是，不是，都不是...砂金挖到文件山的最底下，《关于启动M-116号黑洞星体勘测的可行性研究》。
勘测，勘测，勘你娘个鬼的测。实在找不到离婚协议书，砂金点燃第八根烟，决定看看这份人类伟大的事业，让拉帝奥教授不惜抛弃家庭也要义无反顾参与的项目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翻开第一页，看不懂。
第二页，一堆鬼画符。怎么全是公式？
第三页，这图是黑洞吗，旁边的圈圈是什么意思？
砂金失去了耐心，按灭烟头，瘫在沙发上飞速翻看这份没有八个博士学位的他实在难以理解的报告。最后，他在他唯一看得懂的部分停留——《实施成本及经济效益分析》。砂金皱着眉仔细阅读这一部分，里面提到由于新增了一台探测机器人以及勘测队员扩增两名，项目资金出现了缺口，差了——三十四亿六千八百万信用点。
好眼熟的数字。
砂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得立刻坐正了。随后，他的身体发出抑制不住的狂笑。他笑得瘫下去，躺在散落一地的文件上。
他吻了一下这份研究报告，爬起身来梳理自己乱糟糟的金发，心情很好地点燃了第九根烟。
10.
勘测机器人进入最后的调试阶段，拉帝奥很忙。
昨天拉帝奥向砂金发表完了临别宣言，收拾好行李之后就离开家门，回到公司继续调试机器人。他工作到后半夜，天边泛白时才停下来，得以在办公室隔间的小床上休息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砂金站在床边笑眯眯地看他，头上还顶着那个蝴蝶结。拉帝奥睡得有些迷糊，花了几秒思考今夕何夕，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文件。”砂金递上一份材料：《婚内财产分割协议》，里面就一句话，简洁明了：夫夫所有共同财产归维里塔斯·拉帝奥先生所有。
签名：砂金。
拉帝奥有些头痛，“你在干嘛？”
“亲爱的。”砂金坐到拉帝奥旁边，把这张单人小床挤得满满当当，“我反思了过去的所作所为，决定净身出户！但你看，我现在已经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只能央求好心的前夫先生收留我了。”
拉帝奥取下砂金头上的蝴蝶结，别在胸口，“可是前夫先生明天就要启程了，只能收留你一晚。”
“那么，如果我给这个项目投资三十四亿，把资金缺口补上，可以作为厚颜无耻地开个后门跟着前夫一起去勘测吗？”
“你不是已经净身出户了吗，哪里有信用点。“
砂金看向拉帝奥的眼睛：“给前夫写个欠条怎么样？”
拉帝奥笑了。砂金凑近，这对结婚七年的伴侣在此刻交换了久别重逢以来的第一个吻。
一周以后，勘测队平稳行驶在航道上。砂金向上级提交的休假申请才刚得到批复，留言：“再有下次直接降级。”拉帝奥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先斩后奏的后果。”
“这叫应对突发情况。”砂金得意地哼哼。他俯身看向地面上转动滑行的机器人，“所以是它要去那个什么——事件视界，不是我们？”他无奈地问：“我们教授什么时候也这么会骗人了？”
“是呀，跟谁学的呢？”拉帝奥蹲下身，操作打开机器人配置的小型发射装置。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根密封的试剂盒，里面装着一些浑浊有杂色的碎钻。砂金凑过来，“这是什么？”
“做对戒的残次品，压制钻石是个技术活。”
砂金有些惊讶。他看着拉帝奥将这些碎钻放入发射装置中，重新安装好，再调试。“你要做什么呢？”
做完这一切，拉帝奥冲砂金眨眨眼，“这是七周年纪念日仪式的一环。”
砂金有点懵。
“等探测机器人驶入预设轨道后，它会将这些钻石朝黑洞发射出去。人们常用钻石这种自然界里最坚硬的物质和爱情比拟，但最坚硬的物质也会被万有引力撕扯分裂，这些含有你我DNA的钻石会和宇宙里存在了亿万年的星云一起被吞噬，永远停留在黑洞深处。“
“就像情侣们会往许愿池里扔金币吗？”
拉帝奥握着砂金的手，和他十指相扣，“那时候，机器人的速度接近光速，它的时间相对我们会变得极端漫长。这些小钻石被黑洞吸收的过程会持续我们的一生，甚至更久。”
“就让永恒的真理来见证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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